李成恩：汴河漂亮的外孙女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符力

一、汴河漂亮的外孙女

2007年8月18日晚，在一个论坛的交流中，李成恩接我的话蹦出一句：“我估计海南的夜比北京要亮”。于是，便有了我写给她的四行文字《李成恩》：

“我估计海南的夜比北京要亮”

这话是怎么开出来的？

问问美女诗人李成恩去吧

她在北京，就在北京早春的玉兰花树下

那一晚，我初识了一个勤于写诗、写随笔、拍纪录片的有着非常才气的女子：李成恩。接着，便开始读她的一些作品（诗歌、随笔等）。在新浪博客里，她以近乎宣言的方式来介绍自己：“李成恩，文字中穿行的女侠客，以诗歌蒙面，随笔如刀，跨着小说的快马从博客的江湖一闪而过，我杀死的强盗如今都成了肥头大耳的富翁，而救过我的恩人如今都已饿死，这就是江湖。所以，我时常陷入悲伤中不能自拔，在键盘的达达声中朝着尘世的尽头打马向前，日夜兼程，永不回头......这就是我，文字侠客李成恩！”

作为文字侠客的李成恩，生于汴河畔，在北京读书、工作，善于思考，勤于笔耕。读过她的《汴河，汴河》组诗（13首）之后，我更愿意引用她的诗句，把她叫做：“汴河漂亮的外孙女”。我见过她的一张相片，人长得着实耐看，但愿她的文艺作品以及电影片子也是这样。

二、生活经历的影印或者还原

和大多数诗人一样，李成恩也热衷于用诗歌语言，通过描述或者叙说，来影印或者还原自己的成长经历，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，将难忘或者不准备遗忘的记忆，尽可能完整、真实地留存在作品里，不让珍贵的生活经验随风飘散，不让精神世界里的金属因风尘的遮蔽而失去光彩；将生活中有价值的部分叠加起来，以作为生命从低谷走向巅峰的重要凭借。

“我这样的人只想玩弄山水/只想与山水为伍”，李成恩喜欢游历，喜欢到保留着浓郁的人文气息的山山水水去走走。她的作品告诉读者她到过广西的黄姚古镇（黄姚古镇位于广西贺州，昭平县东北部，是一座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镇）。黄姚古镇山环水绕，民居散落在山光水色中，石板街静静地徜徉在时光的隧道里，斑驳的古门楼在向世人诉说着遥远的历史----流连其中，年轻的女诗人真切地感觉到了别样的清静，于是，成恩用她的诗笔画下了内心的微澜或者思想的幼芽，抒发了对清静的人文环境的虔敬与赞美，对清静的生活境界的渴望，以及对喧嚣的城市生活的厌倦：

豆豉、黄精、酸梅，我都想尝一口

老人们在门前静静地坐着，狗在村口打盹

我一个外乡人，一身尘土

我身上散发外乡人的气息，我顿感羞愧

......

在楹联匾额中行走，在古树中行走

是我一生的艳遇

我还想从一座寺观到另一座祠堂

心里念念有辞，好像出家之人

----《贺州黄姚古镇》

徐霞客还穿着草鞋，背着布袋

像我老家的父亲躬身在山水间

他老了，我想他今年说不定就死在桂林一带

而我厌世的心还要回到城里

---《像徐霞客那样生活》

“这是个没有宁静的时代”（《孤山营，叹息》），李成恩继续在祖国的河山之间寻找足以让内心宁静的元素。她不仅游过广西黄姚古镇，还游过安徽滁州，造访过欧阳修的醉翁亭，领略过景色淡雅俊秀、文化渊源久远的素有“蓬莱之后无别山”之美誉的琅琊山。在《滁州》里，她婉转传达了内心对先贤、对精神圣地的敬畏：

在滁州，我短暂地崇拜过欧阳修

滁州的古人堆里，要说我不喜欢他是假的

此人很难模仿，估计他的滁州话我也听不懂

我孤陋寡闻不知道“孤山营”。在网上查找，看到这样的介绍文字：据《三河县志》记载，明朝以前，曾有一个叫鹤鹤寨的大村寨，明初燕王起兵，曾在此摆战场鹤鹤寨在战乱中被毁，战后人们重建新村，因村西有一山，名曰孤山，故名孤山——现北京某学院所在地，孤山营地处河北省境内，紧邻北京市。9月底10月初，李成恩在网上发布了新作《孤山营》（6首），那不是成恩游走名山大川之后的收获，而是她在一个固定之地生活、感悟的所得：

孤山营，我的清晨与黄昏

孤山营，青春与青年混为一谈

没有爱，只有工作，只有时光的手

一页页翻动书本

----《孤山营，叹息》

嘿嘿，谁也不要企图说服我

孤山营夜色正浓，我梳头喝水

我收拾了一盘残局，吃掉紫葡萄

关好马，藏起野花，爱人，我们回家吧

----《孤山营，夜色正浓》

我与我的爱人到玉米地里拍照

我的笑在爱人眼里是明媚，在路人眼里是简单

但我想还原生活中的辛苦与快乐

孤山营，你见证了我的爱

他来了，又回去了，那是夏天

我的爱人高大帅气，像孤山营的闯入者

他的梦想是直接的，他拥抱我就像秋天一样

秋天天空高远，白云也倒悬在爱人怀里

孤山营，我日复一日的辛劳

就是为了回到爱人怀抱，回到秋天

怀抱紫葡萄，叫爱人从树上下来

与我一同坐在孤山营的草堆上一直等待

天慢慢暗下来，我看见远处的群山边的夕阳

像个知音，躲到一边，留下爱人

他的脸也正在变暗

但英俊，透着智慧之光

----《孤山营，爱人》

李成恩的诗敏感，语言清新、肆意，诗意盎然，意旨明确。这组作品有力地展现了她已具备的创作汉语诗歌的良好才情，显露了她那清澈的诗性情怀，并传达了她对安稳清静的生活、美好爱情的追求，以及对清洁灵魂的自我把握与坚守：

这一生，我认定植物是最可信的

孤山营的生活平静，我时常深入到树林深处

一个人，加上身边的树影

我在孤山营的这些日子

都与植物有关，正直，保持野外独立的品格

他们默默地围在你身边

我喜欢他们这样的姿态，不像老板们那样媚俗

更不像学者们那样清高，其实他们都挤在一起

默不做声，这就够了

生活在孤山营，就要善于与植物交流

否则你就要孤独死。我现在学会了好几种植物的语言

我知道植物的内心里没有阴影

因为他们把阴影投射到了地上

我知道的孤山营，也只是这些

植物们，都保持沉默，我也会像你们

在孤山营，把阴影从内心里全部赶走

身外的事我就不管了

----《孤山营，植物》

身在这个“清纯”和“浪漫”双双缺失的年头，心在红尘滚滚的流俗世界里，能够读到李成恩的这样优美的诗篇，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。她的一些作品足以当作清热解毒、平心和火的药汤来服用了。孤山营是李成恩目前的寓居之处。汴河，才是李成恩的故乡之河，是让她魂牵梦系的所在。写到现实主义作品《汴河，汴河》组诗（13首），丰富的思想感情，便像汴河之水一样，从年青诗人的心灵里流淌出来。在这组作品里，我们看到了作者因对故乡的回忆而充盈着纯美的爱和深沉的感激，当然还有深刻的忧伤，而这忧伤里沉淀着年青诗人难以承受的沉重：

哦不!我的汴河我的美姐姐

我是成恩，我是汴河的游子

我是你的那一截断树枝，如今我漂回来了

----《汴河，新娘》

少女起床，鸡鸭出笼

天蒙蒙亮，鱼虾也醒了

----《汴河，虾》

我的姐姐，早就背叛了故乡

那一年，我十三岁，她去了南方

怀揣一笔青春的存款，像个女土匪

她说她要做金钱的主人

而我，看到孤独的汴河，水流更急

----《汴河，姐姐》

政府的小职员跑到芦苇丛中恋爱

或者是偷情，女的光着屁股，男的形象怪异

----《汴河，芦苇》

汴河，去年我回故乡，看到那群鸭子

还在汴河里游动，摇头晃尾，像一群没爹的孩子

----《汴河，光棍》

三、行者的忧伤歌吟

“与老人对话，我居然对答如流/老奶奶说我是漂亮的女孩//在黄姚古镇我才是个漂亮的女孩/我的心漂亮得飞起来了”；“我这样的人只想玩弄山水/只想与山水为伍”，“他骂我太小资，我满面绯红”；“我的爱人我人世的亲人，你要抱着我在树上/就像一阵阵蝉鸣，在夏日的午后”；“我的发丝像酒在诗中披散开来/我的嘴唇也像诗张开来，爱人你在镜中为何不能给我一吻？”----从李成恩8月份写下的文字，以及她在网上的谈话，我把她想像成一个天真烂漫、无所担忧的年青女子，而10月份读到她的《房子诗篇-----一个80后女诗人关于房子问题对祖国的恳求》、《汴河，汴河》组诗（13首）和《广院，城铁》的时候，发现写下了“国庆七天乐，我的诗中却满是忧伤”的李成恩----心性趋于成熟；来自物质层面的负担不可轻视。这样的发现，让我吃惊不小，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位“汴河漂亮的外孙女”了。在《汴河，汴河》组诗（13首）当中，诗人因对以往生活的追忆，对磨难的再现，而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丝丝入扣的哀伤：

那一年涨大水，我差点淹死

汴河淹到了我的嘴边，又退回去了

我抓着外婆的手过汴河，双腿打颤

但我不哭了，我发出了笑声

......

汴河，你是外婆的河流，也是我的河流

外婆老了，我却走了。汴河你收藏了我的身影

为何不挽留我的青春？我是汴河的游子

我是汴河里漂向下游的一截断枝

----《汴河，外婆》

在对祖祖辈辈生活在汴河畔的民众以及民众的世俗生活的洞察之后，年轻的诗人流泪了，她为苍天下的悲苦的灵魂而担忧，酸楚，甚至愤怒----这担忧、酸楚和愤怒中，糅进了诗人不尽的同情和博爱：

汴河，漩窝里的少年长大后却成了光棍

没有女人爱，他沉默了，他望着汴河流泪

汴河，你的女儿都嫁到了远方

有的在北京，有的在香港

当然，江苏那一带的带汴河口音的女子

也是你的女儿

汴河，你为什么让他成为光棍

三岁没了爹娘，与汴河相依为命

长大后孤身一人，汴河的光棍没有女人疼

他望着汴河流泪，沉默

汴河，你的新娘一个两个

极不情愿与你成亲，成亲了的有的又跑了

这是什么世道啊，光棍的日子如一江浑水

他坐在汴河边抽烟，放鸭

汴河，你的光棍等了一辈子

那天夜里，汴河的光棍在鸭棚里上吊自尽了

他还有什么希望呢？他还有女人疼吗？

汴河，没有女人为光棍的自尽流泪

他没有亲人，他是孤独的汴河男子

他放养的鸭子成群结队，在汴河里发出欢快的叫声

汴河，去年我回故乡，看到那群鸭子

还在汴河里游动，摇头晃尾，像一群没爹的孩子

----《汴河，光棍》

再回汴河，重新回忆起汴河边的一夜

风雨交加，电闪雷鸣的一夜

从四川买来的媳妇跑了，汴河边的男女半夜追击

但她还是跑了

想一想四川媳妇就是从这一片大豆地逃跑掉的

我看见大豆还没长出来，一股青涩的气味

好像是故乡的欲望，一股青涩的气味

......

汴河，少年的往事重现，沉重的故乡在记忆里吵闹

下半夜，风雨交加，电闪雷鸣，有人哭喊，有人怒骂

为什么要逃跑？为什么要骗人钱财？

做汴河的女人难道是不能忍受的？

----《汴河，大豆地》

诗人多忧郁，李成恩也不例外。她为别人担忧，但没有忘记她自己，没有忽略自己情感的波动。从细处着眼，不难发现李成恩这一颗漂泊的心灵彻骨的愁苦：“苦瓜的汁液在我嘴角散出植物的清香/我莫名地流下泪，昨夜梦见不在人世的妈妈//妈妈，我的永远散发植物芳香的妈妈/你在另一个世界与我的心紧紧拥抱在一起//我看着盘中的苦瓜，手中的竹筷颤抖/那一年我只有八岁，妈妈走了”。

失去了母爱的李成恩，从小自是不得不承受比同龄人多出不知道多少倍的孤独和无助。她的作品里几乎没有提到亲情，没有提到友情，而只写到了对美好爱情的寄望，以及因经历爱情而遇到的伤感和遗憾：“我是紫色的易碎的，我是提着一篮子紫葡萄的、写诗的女子，我今天回不了家、因为我的情人还在树上，而我坐在树下守着一篮子紫葡萄（《紫葡萄》）”；“你像我的哥哥，我像只蝴蝶/梁兄你念书吧我就是那只蝴蝶，我在诗里唱情歌/我在北京上班你在古代做梦（《蝴蝶的爱情》）”。

李成恩骨子里的浪漫情怀和对温暖的心灵港湾的期待，让她对纯真的爱情永不死心，然而，在当下，在我们身处的这个生活时新、物欲横流，到处都充满着交换时代，我们渴望的爱情，夜夜让人辗转反侧：“我的发丝像酒在诗中披散开来/我的嘴唇也像诗张开来，爱人你在镜中为何不能给我一吻？（《镜中的爱人》）”，让人伤心《流泪》：

因为爱人的痛，我必心痛

我脸上的泪水是花汁不小心制造的泪水

我爱你的心必定要心痛，因为我还太小

我的爱情是花汁不小心弄湿的爱情

我的眼睛刚一打开你就吻了，不要这样

爱人，今夜你说情话饮酒作诗

身体在月亮里像一树桂花，像吴刚在大声哭泣

像我在梦里唱情歌，一句一句都是心痛

不小心爱上你，就要作诗就要饮酒？

我只想静静地躺在夏日数心跳

看流泪的眼最后闭上又张开，吻却像酒在哭泣

一口又一口，最后成了呜咽

敏感的李成恩在乎自身的内心情感，也没有忘记身边的人事在岁月风尘中的变异与消亡。可是，不论外面的世界还是内心的家园，都没有真正给过她一些足以让内心平静的理由----这难道仅仅是一个“80后女诗人”的不安吗？！请倾听李成恩近日感慨之声：

天色突然明亮，卖花的姑娘楚楚动人

主角脸色阴郁，快步上前

与一个广院的帅哥拥抱，噢他们抱着

我听见其中一个说“我爱你!”

而另一个，按照剧情需要她流泪了

......

广院，字正腔圆的广院，蹦蹦跳跳的

广院，男生爱上女生，女生爱上老板

老板爱上影星，城铁的轰隆声从电影里传来

我每周从此经过，上城铁，回家

......

祖国的城铁呼啸而过，时代的列车轰隆轰隆

一部旧电影里的主角死了，女星放声大哭

她如今老了，她成了德高望重的教授

----《广院，城铁》

小火车轰隆隆，我一个人啦回京城

唱着小夜曲，小夜曲迷人

祖国的北京还在夜色中晃动，晃动

----小夜曲：《小火车轰隆隆》

恋爱中的诗人李成恩不是住在天宫的仙女，而是居住我中国土地上的民众之一，她需要爱情，更需要房子！而进入新世纪以来的这近十年里，中国社会经济在飞速发展的同时，物价也在飞涨，特别是房地产的价格更是连年风狂飙升。“祖国的房价让我头痛”，想住房的民众拿不出钱来买房子。没有房子，就没有一个安稳而温暖的栖身之所；没有栖身之所，人的身心只能暴露在疏雨骤风的吹打当中，长此以往，“怎一个愁了得”：

祖国的房子，不是砖头做的

是我们的青春、爱情、梦想做的

没有房子但我们还有爱情

有了爱情，房子就更要了

否则，你只能到户外结婚生子

否则，你只能离开城市

......

农村是美好的，城市也不错

但祖国的房价让我头痛，我说爱祖国

但我更爱房子，我说爱北京

但我更爱北京之外的农村

近代以来，大规模的城市化现象发端于工业革命。而2005年底，中国的城市化水平已达到43％，城市化进程处在一个加速发展的时期。全国上下到处可以看见一片旧城改造、新城建设的尘土飞扬。而由于缺乏科学合理的、忽略人文保护的、急功近利的规划建设，缺乏有效的管理，以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城市化建设上的败笔。李成恩看到了这一点，于是，她以近乎调侃的方式，以天真到略嫌不理智的声音发出“一个80后女诗人关于房子问题对祖国的恳求”：“我们的房子是草做的/我们的房子是乡土中国最诗意的房子//但前提是要赶快停止城乡一体化/赶快阻止农村城镇化进程/否则，我们80后的草房子也没有了呵呵”。

80后女诗人李成恩的声音里，回荡着个体生命在现实世界面前，对于大到一个国家的人居环境建设和小到一个人的居住问题的担忧，这体现了一个大气的中国诗人应有的宽阔的眼量和胸怀：“国事，家事，天下事，事事关心”。

四、汴河漂亮的外孙女，期待你的成熟和丰收时节的来临

一切艺术作品的质量之高低，取决于作者精神境界的深远高华程度，以及表现手段的高明与否。换句说，一个人能否拿出一桌美味佳肴来，那就得看他的手里有没有足够的鱼肉蔬菜，以及看他的烹饪水平是否足够优秀了。李成恩已经能够通过浅显、流利而不乏诗意的语言，朴实、充分地传达自己的思想感情，以及从自己的视角呈现一个“80后女诗人”对现实生活的认知和感受，对物质、精神生活的追求。这是她已取得的成功的明证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 2007年10月12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