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届国际诗人笔会发言稿
80后写作何处去?
――像福克纳一样的地域写作
李成恩
中国新一代更年轻的诗人(也被命名为“80后诗人”)似乎不愿意回到出生地,大面积的集体逃离成了一种生活方式,其精神的飘泊被理解成青春的自由,这一批以韩寒、郭敬明为代表的我的同龄写作人,越来越与时代形同陌路,集体的狂欢简直要输掉了我们一代人的未来,我们的成就与欢娱被传媒夸大了,其实我们的痛苦已经到来,只是还没有被迟钝的观察家们发现罢了。
是的,一代人的精神致幻剂快要失效了,对中国传统与古文明没有延续与担当的一代人,已经成了中国社会的主流,疯狂的精神赛车还在跑道上发出刺耳的尖叫,翻车的事故即将在这一代年轻人身上发生。
往回倒着清算,其实翻车的事故不只是在我们80后这一代发生,我记得以韩东(简直与韩寒遥相呼应啊)、朱文为代表的60后,在上世纪发动过一场名号为“断裂”的文学宰首行动。
现在,轮到我们要翻车了。真是这一代人的命运与上一代人的命运何其相似。
处在同一时代的韩寒、韩东貌似老死不相往来,但他们的精神是相通的,“二韩”代表了两代人不同的写作理想。前者不写诗,只写青春小说与博客,但曾经大骂中国诗人、往中国诗歌身上大泼脏水,后者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成名,现在专事知青小说的写作,但至今仍保持“第三代偶像诗人”的地位。
该如何抵抗物质主义笼罩下的精神困境,把时代的泥沙从嘴边清理掉?该如何绕过“二韩”?坚持独立的与传统相接的写作?
我想找到一种“接地气的写作”。从“汴河”、“孤山营”、再到“高楼镇”,我的写作从没有打过先锋与叛逆的旗帜,这一点既不“断裂”,也不“青春”。相对于80后,甚至60后,我均有严重的不适应感。
我能否不与他们站在一起写作?我能否只写我个人的经验?所以我固执地只写与我相关的诗歌。像福克纳一样写作,似乎成了我的理想。
福克纳发现“我的邮票大小的故土是值得一写的,恐怕毕一生之精力也无法将它写完;通过将现实升华为想像,我将可以完全自由自在地最充分地发挥我仅有的那点才能。我打开了别人的金矿,这样,我得以创造一个我自己的天地。”正如克林斯•布鲁克斯所指出的,福克纳的伟大就在于他对社区——过去的与现在的——的力量的赞赏,以规范人类的道德生活;就在于他对于在南方传统社会中种族和阶级的精确的描述;“他充分吸收了从打猎篝火前、乡村小店前听到来的龙门阵里的口头文学传统”。他从一个狭隘的地区出发,却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文学世界。
近年来,我一直在拍摄故乡的一条河流,它是汴河的一条分支。在我童年时代这条河奔涌着好看的浪花,河水里倒映着大朵大朵饱满的白云。驶向南京与上海的机船冒出突突突的烟雾,站在船上的乡亲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,唱着汴河调。清晨,我常常看见成群的野鸭在阳光下扑打起水花,那是一幅怎样生机勃勃的人间美景,若干年后,这故乡的美景在我的诗中复活了。我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专心写作《汴河,汴河》系列诗,我试图不放过汴河的每一个细节,回忆像一只重返故乡的船,我重新穿梭在20年前的故乡河流上,我找到了诗歌的源头――人类栖息与居住的故乡,只有当我的诗歌与生活相遇的时候,我才真切知道了什么是诗意的栖居,什么是传统情怀的力量,什么是爱与感动。
我想,一个诗人如果不能对生活怀着爱与感动,苍白与贫乏就会占据她(他)的心灵。我的诗歌一旦进入故乡辽阔的河道,我就感受到了爱与感动的力量在推着我前行。我在诗歌语言的迷宫里曾经有过短暂的迷失,那是青春年少时的事,我迷恋于语言的游戏与先锋的试验,后来发现那是对诗歌的误解,对生活的背离。当我看到故乡河滩上散步的野兽,它的身后是亲人荒凉的墓地,墓地之上是故乡高高的天空,风吹着我单薄的身子,故乡的风在我的诗中发出了回声――像故乡的草木一样的意象,像故乡的脸一样的表情,像故乡的河流一样真实的情感,这就是我所热爱并为之努力写作的诗歌。
我要感谢故乡对我写作的启蒙,让我回到了心灵的故乡,在精神最温暖的地方找到了我诗意的居所。我的第一部诗集《汴河,汴河》似乎倾注了我对故乡最深的爱,一个诗人只有把爱归还给故乡,她(他)才是幸福的。所以,我的写作是幸福的,我忠实于我的故乡,我的写作是向我的亲人与我的故乡不断靠近的写作。
我想任何诗歌技巧都大不过情感,任何诗歌试验都越不过心灵,任何诗歌诉求都是爱与感动的诉求。除此别无选择,所以,我只写与我的生活相关的部分。但丑恶与无聊时常会拦在你生活的入口,让你看不清良知与爱,看不清丑恶与无聊的真相,那么,一个好诗人必定要写出她(他)内心的怀疑与责任。去年,我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完成了我的第二部诗集《春风中有良知》的写作与出版。为什么我要这样做?因为我发现了精神的原乡,我发现了良知被遗忘之后的痛苦,我必须写出春风的力量与良知的真相。就像多年来我一直在拍摄的人文纪录片《汴河,汴河》与《春风中有良知》,这是两部与我的诗集同名的纪录片,我只纪录镜头里最真实的那一部分,我只对镜头里最朴素的影像进行剪辑,任何虚假与伪装在我的艺术创作过程中都将被删除。
是故乡教导了我爱与责任,是故乡的汴河滋润了我的心灵,是诗歌照亮了我前行的水路,我是汴河的女儿,我诗歌的航船行进在精神的原乡。
像福克纳一样写作成了我的理想,今年我将再次出版我的新诗集《高楼镇》,以此向福克纳致敬。但近年来,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,那就是:好诗或好诗人的标准到底是怎样的?
我个人的结论有几点:
一、 自觉地传承诗歌的传统,同时又面向未来的诗人,或者说能自觉把诗歌传统与新诗的现代性结合起来的诗人,才是好诗人;
二、 保持敏锐的、鲜活的、个人化的语言探索意识,不停滞于固有的语言表达习惯,具有强烈的创造意识;
三、 面对现实,写与时代有关的诗歌,写与心灵有关的诗歌;
四、 朴素与本真是一个好诗人或好诗的基本元素;
五、 持续关注与承担人类的良知、责任与爱,是一个好诗人或好诗应具备的基本品质。